表面矜持

  手边一空，夏郁侧头看了眼跳到地上伸懒腰的大胖橘。
  他收回手，目光落在地上吃剩下的包装壳上：“这样吧，你那边有别的人在吗？方便视频吗？”说着，他俯身捡起包装壳。
  “方便的！”
  “那你等我一下，我上楼，我们视频。”
  “好！”
  夏郁把垃圾扔掉后冲小动物们挥了挥手，回到了楼上。
  关上门，他开启平板，对周鼎发起了视频聊天。
  刚发过去，对面就立刻接了起来。
  屏幕一亮，一张帅气的面孔霎时出现在眼前。
  “夏郁。”屏幕里，周鼎正咧嘴笑得开心。
  情绪是会传染的，夏郁也不禁柔和了表情：“这么开心？”
  “当开心，我还以为我凉了。”
  没想到不但没凉，还升级了，周鼎的心情简直美得不行，“你要跟我说么？是新的规则吗？”
  “规则倒是没么，就两个，一个是绝对不能被人发现我们的关系，还有一个就是我们的关系可以随时叫停。”
  周鼎愣了下，重复道：“随时叫停？”
  夏郁点了点头：“对，你我都可以随时提出分手，并且要保证分手后绝不纠缠，绝不拖泥带水。”
  周鼎收了笑，心里的喜悦一点点沉了下去。
  这条规则其实很正常，放在普通情侣身上也适用，谁都有提分手的权利，谁都不愿意在分手后再被纠缠，但刻意提出来，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，就好像两个要结婚的人，在领证前说离婚后要如何如何一般，有点……让人不安。
  “明白？”
  周鼎嗯了声：“明白。”
  “规则的话，就这两条，别的没有。”夏郁道。
  周鼎又点了点头：“嗯。”
  “其实我们之前的相处就已经跟谈恋爱差不多了。”
  说到这，夏郁脸上仅剩的温和也彻底消失，他目光直直地看着周鼎，认真道，“我也不是不肯谈恋爱，在认识你之前我一直有谈恋爱这个计划，只是你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。”
  周鼎问：“为么？”
  夏郁轻声道：“因为我觉得你玩不起。”
  周鼎怔住。
  夏郁又道：“直到现在，我也觉得你玩不起。”
  周鼎直愣愣地看着夏郁，有种哽住的感觉。
  他想说点么，但又不知道该说么，喉咙吞咽了好几下才道：“那现在又为么愿意跟我……玩了？”
  夏郁垂眸，声音很轻：“不想那么有良心了，挺累的。”
  他说，“我挺喜欢你的，喜欢你的身体，喜欢你的性格，喜欢你关心我、对我好，也喜欢你抱我亲我、跟我上床，从当炮友到现在，我对你没有任何不满意的地方。我想你继续对我好，也想继续感受这种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，之前那些规则束缚太麻烦了，而且我想反正我们的相处已经跟情侣差不多了，所以……”
  “我改变想法了，我想试试跟你谈恋爱。”
  “但是，我还是不想负责。”
  夏郁认真地看着周鼎的眼睛：“我知道你玩不起，但我想跟你玩，所以我觉得有必要跟你说清楚。”
  以前他就知道周鼎玩不起，所以他不跟周鼎玩。
  他们本来也只是做炮友，不牵扯感情，所以没么负不负责的——在规则、条件全部说清楚的情况下，付出多余的感情那怨不得任何人，后果只能自己担着。
  夏郁也清楚一开始周鼎就对自己有好感，但他并没有当回事。
  因为他觉得那点好感和喜欢并不多，是能够控制的，并且与人相处本来就没有么绝对平等的关系，他又喜欢做掌控、引导的那一方，所以这点喜欢就是他占上风的砝码，他并不觉得有么不对。
  但他不希望周鼎太喜欢他，那会让他不安。
  拿人手短。
  拿一点还好，但要是周鼎给的太多，而他无法回报，他就会感觉很有压力，觉得对周鼎不公平。
  夏郁认为之前的自己还是很有良心的。
  就比如一开始的时候，发现周鼎是gay后他就立刻说明来意，发出邀请，因为不想周鼎对他产生过多的感情，毕竟他只想跟他约炮。
  之后三亚那次也是，因为发觉周鼎对他的喜欢出乎他的意料，所以立刻想把一切拉回原位，让周鼎清醒一点。
  周鼎玩不起。
  而他，则是不想跟周鼎这样的人玩。
  ——他无法回馈这样一腔热忱的感情，也没有办法给予周鼎任何的保证，他会担心周鼎深陷其中，受到伤害。
  所以，干脆就不玩，就只做炮友。
  但现在……
  他依旧没有办法回馈这样的感情，依旧没有办法给予周鼎任何的保证，也清楚地知道这样对周鼎不公平。
  但他，就是想试试跟周鼎谈恋爱。
  就是，想跟周鼎谈感情。
  把一切提前说清楚，夏郁觉得，这是他最后的良心。
  夏郁看着周鼎的眼睛：“这样，你还想跟我谈恋爱吗？”
  一腔感情可能错付。
  一切付出可能都得不到回报。
  就这样，还谈吗？
  周鼎几乎没有思考，就点了头：“谈。”
  他声音很轻，语气却很坚定地又说了一遍，“谈。”
  “你不再想想？”
  周鼎摇摇头，冲夏郁笑了下：“我早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了啊。”
  不但不觉得为难，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。
  他又不傻。
  他哪里看不出来夏郁是个胆小鬼呢，怕付出，怕自己受伤，又怕别人付出，怕别人受伤，看起来一副很强势的样子，其实……内心非常脆弱。
  如果没有那趟三亚行，他可能还看不出来。
  但去了一趟，又恰巧碰到夏郁的父亲后，他心里就有大致的数目了。
  一个听话了二十年的人，一个乖顺到父母敢直接安排他婚姻的人，一个连发泄感情都要设置条条框框、只敢在床上放开来的人……
  还说么不要良心了。
  真不要良心直接跟他说要谈恋爱、直接渣他不就好了，还非得“谈谈”，把心思都说得一清二楚，生怕他被稀里糊涂地骗了似的。
  周鼎觉得自己感情方面可能确实不太行。
  但他又不是没有智商，又不是不会看人。
  越想，他反而越担心夏郁以后会被人骗。
  还是他看在眼皮子底下好了。
  周鼎道：“正常情侣谈恋爱都没有敢保证对对方负责到底、谈到结婚的，同性之间谈恋爱不敢给对方保证不是更加正常？”毕竟还中间还横着家人、社会、世俗等等的因素。
  “我觉得谈恋爱嘛，开心就好。”
  “结婚还有离婚的呢，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，只要当下我喜欢你你喜欢我就可以了。”
  说着，周鼎弯起眼睛：“真的不用想那么多。”
  夏郁微蹙起眉。
  他觉得周鼎有点天真，有点恋爱脑，很像那种一猛子扎进爱河谁劝都不听的那种人。
  想了想，夏郁道：“你不觉得我很渣吗？”
  “不啊。”
  周鼎摇头，“你又不脚踏两条船，哪里渣？”
  夏郁：“……”
  他说：“我只想索取，不想付出。”
  周鼎看着夏郁道：“正好，我挺喜欢付出的。”
  这是真的。
  周鼎从小就爱做领队，小时候做“老大”，上学了做班长，上大学了又做社长、队长，格外有团队意识，愿意为自己的团队付出时间金钱精力。
  “乐于助人”的奖状他从幼儿园拿到小学，后面没拿到是因为没这个奖项了。
  他是真的很乐于付出。
  尤其乐意为自己喜欢的人付出。
  夏郁：“……你的付出可能得不到回报。”
  周鼎说：“我付出是因为我愿意付出，不是因为想要回报。”
  他停顿一下，“啊，也不是不想要，还是想要的，但这跟我愿意付出没关系，你不用觉得有压力。”
  夏郁：“……”
  他看着那双深黑色的、写满纯真天的眼睛，忽觉得更有压力了。
  明明他是因为不想有压力，所以才说不负责。
  结果现在怎么……
  怎么更有压力了？